据《中国新闻周刊》报道，“乌克兰是一个有趣的国家，在那里痛扁俄罗斯军队比拿一张美国绿卡还容易……”在乌克兰首都基辅市中心的一个脱口秀俱乐部的地下室里，当地喜剧演员亚历山大的笑话得到了观众的热烈回应。
脱口秀里的亚历山大。图/由受访者提供
2022年2月底突然升级的俄乌冲突已持续十个多月，导弹仍不时落在基辅地面。但当亚历山大站在地下室的小舞台上时，笑声取代了恐惧和焦虑。苏联时期，乌克兰人民就是以这样的幽默在快速变化的社会中寻求寄托；他们没想到，他们还需要靠“战时段子”来缓解硝烟中的压力和压抑。
“我现在更喜欢说乌克兰语”
“我其实是个很害羞的人。”面对不顾频繁的防空警报来到脱口秀俱乐部地下室的观众，亚历山大说。这位30岁的脱口秀演员脸上戴着一副破眼镜，右太阳穴用厚厚的胶带固定在镜框上，手里紧紧握着麦克风。他看起来有点僵硬。但熟知他的观众都忍不住笑了。
观众中的亚历山大是个彻头彻尾的“社交恐惧”。他告诉《中国新闻周刊》，自己一直比较内向，总是觉得很难交到朋友。但当他来到脱口秀舞台，他是一个完全开放的，充满张力的表演者。
得益于大学时在幽默剧团表演的经历，亚历山大喜欢在脱口秀表演中融入丰富的肢体表演。在俄罗斯发动“特别军事行动”之前，他曾多次拿上世纪90年代家庭生活的困境开玩笑，尤其是他对祖父母的生动模仿总能逗乐观众。十几个月来，亚历山大模仿战壕里的俄罗斯士兵，歇斯底里拒绝乌克兰的亲俄哈尔科夫，基辅防空洞里喋喋不休散布恐慌的老太太.这些神经质甚至疯狂的角色的刻画和吐槽在社交媒体和视频网站上引起了热烈的反响，有留言说“我很久没有这样笑过了。笑着笑着，我哭了”。
今年是亚历山大参加脱口秀表演的第四年。2018年，一个偶然的机会，在深圳工作的亚历山大登上了香港国际喜剧节的舞台，并说出了人生中的第一个脱口秀节目。第二年，回到乌克兰的亚历山大参加了下班后的开麦活动，润色笑料。2022年的春天，原本是他脱口秀表演的重要时刻，——的第一次个人表演，但俄乌冲突的突然升级，为一切按下了暂停键。
在俄罗斯“特别军事行动”的头两个月，基辅的演出陷入停顿。大约一半的人口逃离了这座城市，而留下来的人面临着被俄罗斯军队围困的危险。
亚历山大住在基辅左岸的郊区。2022年2月24日，他从早到晚守在电视机前看新闻。“我不敢相信这一切都是真的。”亚历山大告诉《中国新闻周刊》，当时他觉得俄罗斯想“拿下整个乌克兰”。此前，他认为战争只会在乌克兰东部燃烧。当时亚历山大也担心俄国很快会赢。“我好害怕，不敢想象我们将面临怎样的生活。”
但俄军的“围攻基辅”并没有奏效，因为遭到了乌克兰的激烈抵抗而停止，在坚持了一个多月后才撤出基辅。乌克兰军队的表现也让亚历山大有了“生活可以继续，生活必须继续”的信心。
如果不在舞台上写作或表演，亚历山大觉得自己的生活会被汹涌澎湃的战场新闻和没完没了的防空警报淹没。“我意识到做脱口秀可以分散我对这些糟糕现实的注意力。我对自己说，心里难受就去做自己喜欢的事。”
俄罗斯“特别军事行动”开始两个月后，亚历山大和他的喜剧搭档恢复了现场表演。由于地面不安全，大多数演出都在地下室进行。
过去，在基辅，说俄语的脱口秀演员占大多数。但是当聚光灯再次亮起时，所有的演员都说乌克兰语。
在哈尔科夫长大的亚历山大也习惯用俄语写作和讲笑话。在与俄罗斯接壤的乌克兰东部城市，超过80%的人口以俄语为第一语言。眼看山河破碎，家园难住，亚历山大坦言，虽然他说乌克兰语比俄语慢半拍，但他不愿意再用俄语演出。“我现在更喜欢说乌克兰语”。
在过去很长一段时间里，克里米亚和顿巴斯的局势也是乌克兰脱口秀演员的“禁区”。他们不想在这些地方讲笑话。然而，在俄军发动“特别军事行动”后，亚历山大和他的同事们无法忽视他们经历的现实和看到的悲剧。每个人都讲述了一个关于战争的故事。克里姆林宫的宣传，西方左顾右盼的制裁和援助，乌克兰平民与俄罗斯军队斗智斗勇的传闻，都成为他们表演的内容，特别容易引起观众的共鸣。
当地时间2022年12月24日，乌克兰哈尔科夫，一些演员在户外为乌克兰国民警卫队士兵表演，庆祝圣诞节。图/视觉中国
亚历山大在一个笑话中调侃欧盟的软弱：“如果化学元素表是欧洲制造的，就不会有化学反应。相反，会有强烈的化学谴责。”他还讽刺俄罗斯人的冷漠：“今天我学会了扎紧止血带。由于缺乏血液流动，我的手臂在一段时间内失去了活动能力。事实证明，我的左臂在一段时间内成为了俄罗斯公民。”他还对战争造成的普遍社会创伤感到遗憾：“战争是你第一次问你的心理医生，‘你好吗？’什么时候。"
俄乌冲突升级后，亚历山大发现愿意听他讲笑话的观众越来越多。许多流行音乐人去其他国家举办慈善音乐会支持乌克兰军队，这使得基辅的演出市场出现了一些真空。此外，乌克兰观众不再观看俄罗斯喜剧表演，转而支持当地喜剧俱乐部的表演。此前，俄罗斯喜剧演员在基辅很有市场，甚至超过了当地演员。
“他们在乌克兰有那么多朋友，却对我们的痛苦保持沉默。”亚历山大对俄罗斯同行的表现感到困惑和愤怒。
随着乌克兰东部和南部逐渐成为主战场，越来越多的人在夏天回到基辅。亚历山大的脱口秀也继续受欢迎。他每周有三到四场演出。小的一般有50个观众，大的能达到200到300。
处理创伤的“自然机制”
2022年2月24日之前，拿打架和死亡开玩笑是很多乌克兰演员的禁忌。但现在，无论是在脱口秀俱乐部，还是社交媒体的直播平台，拿俄罗斯“特种军事行动”参与者和支持者的死亡开玩笑的人越来越多。
一名乌克兰喜剧演员在接受乌克兰一家网络媒体采访时表示，“我的父亲在打仗，城里的人在死去，炮击还在继续。对于那些把死亡带到你家门口的人，他们能有什么禁忌和顾虑拿自己的死亡开玩笑？”
对于像亚历山大这样的脱口秀演员和他们的观众来说，这也是他们应对创伤的“自然机制”。打斗并不好笑，笑话也不能止住伤口流血，但通过贬低包括死亡在内的敌人，可以提振观众的精神。“人如果笑了，说明不那么害怕和害怕了”。
然而，并不是所有关于战场的笑话都会被人喜爱。在利沃夫，一名演员写了一个关于乌克兰阵亡军人家属抚恤金的笑话，在社交媒体上引来了批评甚至死亡威胁。
亚历山大始终遵循自己的原则，“我不会拿乌克兰的受害者开玩笑，也不会拿马里的乌波尔开玩笑。同样，我也不会说乌克兰军队不好，因为没有士兵保护我们，我没有机会在这里生活和表演。”
亚历山大还通过脱口秀节目支持士兵，每个节目收入的20%将捐给军队。他说，他的脱口秀俱乐部已经向军队捐赠了超过10万美元。除了在俱乐部为正在防空警报中辛勤工作的人们表演外，亚历山大和他的同事们还将前往基辅和哈尔科夫的军营进行慰问演出。
在为士兵的专场演出中，亚历山大没有谈论战斗的日常生活，而是回归生活的琐事。他拿爷爷的廉价开玩笑，大谈健身房里指指点点的野“教练”，讲述自己在中国的奇遇。亚历山大用他的脱口秀节目让士兵们在紧张时微笑。
在防空警报和炮火声中，“为平民和士兵提供情感咨询是我们喜剧演员的责任。”在亚历山大看来，人们一起欢笑，感受战争没发生时普通生活的味道，得到放松。这就是脱口秀的价值。
